弗洛斯還如來時那樣悶熱。

黛絲用手腕拂去額邊的汗，拎著行李箱與琴盒穿過精美的灌木與植株，直至金漆的雕花大門前。

她停在這座巨大園林的出口，久久回望遠處高聳的城堡。待感到手有些酸澀時，她意外望見了拎著行李走出來的凱瑟琳。

兩人對上視線，齊齊怔住。

倒是凱瑟琳先笑了：“沒想到走前能碰上你。”

黛絲也笑：“你也走了？”

凱瑟琳一拂秀發，嘆口氣：“上周那事後，城堡裏度假的大貴族都走了，我還呆著做什麽？”

她突然湊近些，問：“你為什麽走？”

黛絲苦笑：“大夫人將我趕出來了。你知道的，我是外圈人。”

凱瑟琳微微張嘴，恍然。

其實原因更覆雜些。

那個血色傍晚，曼特寧子爵與他的新夫人凱特琳娜齊齊喪命於臥室。他們的屍首被發現的時候，襲擊者都已逃逸。

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但大夫人斷言來自外圈的凱特琳娜招來了那些襲擊者，決絕地將家中所有外圈人，尤其是凱特琳娜介紹的黛絲轟了出去。

凱瑟琳挑了挑纖細的眉，問：“你找好下家了嗎？”

黛絲搖搖頭，道：“沒有。如今內圈哪個敢雇傭外圈琴師？我準備先回家避一陣子。”

凱瑟琳輕輕頷首。

她沖黛絲揮揮手，踏上在門外等候多時的懸浮獸車。片刻後，懸浮車啟動，一下子騰入空中。凱瑟琳猛地從車窗探出頭，向底下的黛絲大喊：

“雖然不想承認，但你琴藝還行！”

黛絲舉起手臂，向她比了個大拇指。

她又在原地站了會兒，望了城堡最後一眼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
經過將近一周的航行，黛絲終於回到她的貧民星。

甫一走出船艙，一股混雜著汗臭與尿騷的糟糕氣味便撲面而來，可黛絲卻倍感親切，渾身的細胞都放松下來。

她不禁加快腳步，向木匠家走去。

木匠開了門。

黛絲見到爸爸熟悉的粗陋面孔，眼中霎時泛上熱意。她撞入對方懷中，淚水如小溪一般流下來。

木匠渾身一僵，被她嚇了個半死。

瑪麗蓮聽到動靜，也急忙從臥室中走出來。經過一陣子的休養，她精神稍微好了些，可風華絕代的美人還是顯出些老態，條條細紋囂張地攀上她的眼尾。

待黛絲終於磕磕巴巴、涕淚縱橫地講完安妮的事，兩位老人都唏噓不已。

“約翰一定傷心死了。”木匠嘆息著說。

“沒事，內圈不去就不去了吧。”瑪麗蓮紅了眼眶，緊緊地擁抱了女兒，“你平安就好。”

當晚，瑪麗蓮親自下廚做了豐盛的晚餐，為黛絲接風洗塵。

用過飯後，黛絲帶著一束鮮花，獨自去了貧民窟西北端的墳地。

偌大的墳地只有一位守墓人。那人渾身散發著酒臭，惺忪地接過黛絲的10個銅板，顛了顛，照著頂上繞滿蒼蠅的小燈看了半晌，才揮手放行。

黛絲仔細挑選了一處空地，將寫有‘安妮’的木質小牌插入泥土裏，隨後將鮮花橫放在木牌前。

她蹲下身，開了一瓶酒，慢慢澆在鮮花與木牌上。

“抱歉，安妮。我暫時只找到這塊木頭。我下次來，給你換成石頭的碑。”

“我在貧民窟為你設了這個墓。弗洛斯那邊恐怕只會埋葬凱特琳娜，卻沒有安妮的去處。當然，如果你不喜歡這裏，就當這兒不存在好了......”

她靜靜想了會兒，才幽幽開口：

“我真沒想到，在大夫人生日宴上的匆匆一眼會是你我最後一次交集......”

“我還記得，那個帶著五顏六色蝴蝶夾子的小姑娘。沒想到，你居然已經不在了......”

“你走得太早了！”黛絲突然喊起來，用力扔開空掉的酒瓶：“你不是說要在內圈享受榮華富貴嗎？你不是說要開美容店的嗎？你為什麽食言了！你為什麽沒實現它就走了！”

滾燙的眼淚不停地滑落。

她渾身劇烈地顫抖：“我當初，怎麽也該攔下小胖的......我好後悔。”

她對著墓碑，絮絮叨叨了很久。

最後，她咬牙切齒地說：“等我再見到小胖，我一定好好質問他！我拼了命，也要讓他來這裏跟你道歉。”

今夜沒有其他掃墓人。

銀白的月光下，只有哭得歇斯裏地的黛絲，與昏黃燈光下抱著酒瓶喝得爛醉的守墓人。

安置完木牌後，黛絲套好寬大的黑色鬥篷，走出墳場。

醉醺醺的守墓人喊住她。他在淩亂的抽屜裏翻找良久，終於找到一卷皺巴巴的衛生紙。

“小姑娘，才幾歲就哭成這樣？”

他晃動手中的酒瓶，雙頰泛紅地囈語，不知說給誰聽：“難過的話，喝點酒就好了。”

黛絲抱著那卷衛生紙，踏著月光回家。

這裏有許許多多的小街小巷，她都和安妮一起路過。可那個金發姑娘已經不在，也永遠不會在了。

她如剛出繭的蝴蝶，還沒振翅飛舞，就已經雕零。

道路的盡頭，是索蘭迦的房子。

他參軍後，為避免房子變臟，黛絲都住那裏。

黛絲掏出鑰匙開門時，微弱的聲音吸引了她的註意力。

她回頭望去，只見在不遠的街角，蹲著一只漂亮的貓咪。

在月光下，它潔白的毛發泛著一層銀光，藍色的眸子仿佛一雙鉆石，眼上與耳尖都是淡淡的灰色。

貓咪見她轉過頭來，又嬌又軟地叫了聲：“喵——”

黛絲楞在原地，幾乎以為眼前漂亮的貓咪是她的幻覺。

“喵喵......？”她遲疑著問。

黛絲將喵喵抱回家的時候，還不住地撫摸著它的毛發。

太不可思議了。

在內圈閣樓上曬太陽的貓居然出現在了她家門口。

它是......專程來找她的嗎？

想到這裏，黛絲不禁感到心裏暖暖的。

說來奇怪，這只貓每次出現，都是在她最難過的時候。

她用力抱住貓咪，無聲的眼淚一串串滴入它絲綢般的毛發上。

貓咪感到背上的熱意，頓了頓，沒有掙開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它才“喵”了一聲，從黛絲懷裏跳下來，開始巡視起這個新地盤。

那貓咪對帶著陌生氣味的東西尤其感興趣。比如說索蘭迦的幾本書，幾只襪子，還有些衣物，喵喵都一一仔細嗅過。

見布偶即將把家裏翻得亂七八糟，黛絲皺著眉上前按住它：

“別亂動了。這都是我哥哥的，他回來看見肯定要揍你了。”

喵喵瞧了她一眼，終於消停了。

第二天，眼睛不幸腫成桃子的黛絲起了個大早。

她前往這個街區唯一的養貓人家裏，坑了對方一袋貓砂與貓糧。

費力地將兩個大袋子抱回家後，黛絲高興地喚來布偶。

喵喵跳上桌子，打量幾眼袋子，湊近聞了聞，眼中頓時寫滿拒絕。

它一屁股蹲下來，尾巴掃來掃去，不太開心的模樣。

黛絲嘗試性地乘了一碗貓糧給它，可它立刻轉了身，拿屁股對著那碗。

這般反覆幾次，黛絲終於確定，眼前的布偶並不喜歡她買的貓糧以及貓砂。

奇怪，那養貓人明明說貓咪肯定會喜歡的，賣給她的時候還一臉舍不得的樣子。

難得......是它吃不慣貧民貓糧？

黛絲的臉色有些難看，她上哪兒去買昂貴的貓糧。

就在黛絲為喵喵的口糧煩惱時，喵喵忽然嗅了嗅黛絲的煎蛋，張嘴吃起來。與其他貓咪吃得到處都是的邋遢模樣不同，這只布偶貓翹著尾巴，一口一口，吃得十分優雅。

雖然，它再次將臉擡起來的時候，還是沾了一嘴流黃，看上去格外滑稽。

在貓咪威脅的眼神下，她忍著笑替它擦去了。

幾頓餐食過後，黛絲終於確定，這只喵喵喜歡吃人類食物。不僅如此，它的口味還偏甜。

黛絲拿出珍藏的小蛋糕時，布偶仍用屁股對這她，可那條尾巴卻不由自主地翹起來。她一將蛋糕遞到它嘴邊，布偶就‘勉為其難’地湊過去，張開嘴一口吞了。

吞了以後，喵喵別過頭，鬧起別扭。從黛絲的角度看去，只見它的腮幫子鼓鼓的。

吃飯的問題解決後，黛絲嘿嘿一笑，在浴缸裏放了水。

也不知道它是怎麽來到這兒的，雖然表面看上去幹幹凈凈，但估計毛裏沾了很多灰塵。水位放到半只貓那麽高以後，黛絲抓起在家四處游蕩的布偶，丟進了浴缸。

霎時，水花四濺。

布偶在水裏瘋狂甩毛，就要往外跳。但暴力的黛絲將它按回去，直接拿肥皂搓起來。

那只布偶......布偶簡直不敢相信自己遭遇了什麽。

它驚恐地瞪著兩只杏仁似的眼，開始不斷地掙紮，把握一切機會往外跳。

黛絲幾乎要按不住它。她皺眉想了想，換了種策略。

她將布偶貓抱入懷裏，安撫的摸摸它的頭頂與下巴，輕聲說：“沒事，喵喵，就是給你洗個澡而已。洗完就是香噴噴的小可愛了。”

整只布偶都......開心地顫抖起來？

黛絲滿意地拍拍鎮定下來的布偶腦袋，放開手腳洗起貓來。全程，貓咪都在劇烈顫抖，洗到某些部位時，貓還極其兇巴巴地“喵”她。黛絲說盡了好話，才洗完了澡。

待她用大毛巾裹緊大貓走出浴室，一人一貓都已經精疲力竭。

黛絲一將它放下，布偶便火速竄出去，躲到了床底下。怎麽叫都不出來了。

她剛想俯身把它掏出來，門卻被敲響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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